文／楊照
黛安．佛西(Dian Forssey)和珍．古德(Jane Goodall)都是偉大的靈長類動物學家。兩人同樣受到李奇（Louis Leackey）的啟發鼓勵，到叢林裡對靈長類動物進行親密且長期的觀察研究。古德研究黑猩猩，佛西則研究大猩猩。
佛西在盧安達花了十八年時間，不只觀察大猩猩，實質上還照顧、保護大猩猩不受盜獵者傷害。她在『國家地理雜誌』上發表的文章，讓很多人對大猩猩產生興趣，大幅提高了對大猩猩的關切。
佛西在盧安達的調查生活，並不容易。她身上帶著一把有執照的史威手槍，還擁有一把非法的柏瑞塔掌心雷。即使這樣，她都還覺得不夠安心。一度，她拼命設法想要從奈洛比再多走私進口一把柏瑞塔。
她的想法：請朋友的太太烤個蛋糕，把蛋糕放進圓形的大錫盒裡，槍就藏進蛋糕中，用航空包裹寄到盧安達。
佛西的助理提醒她：「這樣太冒險了吧？過得了齊加里海關嗎？他們不會懷疑蛋糕怎麼那麼重？」
佛西安慰助理：「別擔心。想想看英國人過年吃的那種質地扎實的蛋糕，那有多重！叫他們在蛋糕外面寫上『英國聖誕蛋糕』不就成了？盧安達的海關不會起疑的。」
助理抗議：「他們哪裡會知道『英國聖誕蛋糕』是什麼鬼東西！」
英國聖誕蛋糕，舊名叫「十二夜糕」，聖誕節前做好，卻是聖誕節過後第十二天才拿出來吃的，基本上是一種為了耐久儲存設計的食物。用麵粉、雞蛋、奶油、水果乾和堅果做成，一蒸再蒸，內容極其厚實，外面用大量白糖和蛋白打成的糖霜外殼，其硬無比，虧佛西想得出用這種全世界最重的蛋糕來當走私槍枝的掩護！
那封請求走私槍枝的信，寄出去了，但奈洛比那邊卻沒有回音。後來才知道，人家看到把槍藏在蛋糕盒裡的提議，大笑一場，根本沒有認真當一回事。
這個牽涉到「英國聖誕蛋糕」，沒有落實的荒謬故事，卻成了我們體會佛西叢林生涯，最鮮活的插曲。令人發笑的想法背後，反映的是佛西為了保護大猩猩的艱難處境。為了大猩猩，她不惜跟盜獵者對抗，她需要槍來阻擋盜獵者，也需要槍來自我防衛，對槍的迫切需要讓她連靠「英國聖誕蛋糕」來走私的想法，都不放過。
事實證明，她是對的。只可惜證明本身，是巨大的悲劇。一九八五年，佛西在盧安達的研究基地慘遭謀殺，死後屍骨跟一群她觀察研究過的大猩猩葬在一起。她的死因，顯然跟保護大猩猩對抗盜獵者密切相關。
這樣一位悲劇英雄，最容易記得她的方式，不是透過哭哭啼啼的情節，反而是那好笑的「英國聖誕蛋糕」，讓我們產生最深刻的哀涼情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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